「出院」是病房中的喜訊,
聽到老夫老妻一席親密的對話,
又看到老人家歸心似箭的不安,
深深感受到什麼是鶼鰈情深。
我住的臺大醫院健保房共有三床,
第二床老人第三天出院後就空著,
三號床是位來自羅東的89歲阿公,
他已經住院二個多月了。
第四天早上,
醫師笑著問阿公:「想不想回家呢?」
阿公大聲回說:「當然囉!」
濃濃的宜蘭口音聽起來很親切。
醫師說:「那後天給你出院吧!」
老夫老妻激動地不斷向醫師道謝,
病房中一下子變得喜氣洋洋,
我也跟著歡喜起來向阿公道喜。
護理師不厭其煩地交代出院後注意事項,
阿公躺著都沒有出聲,
好像這都是阿嬤的事,
我不禁偷偷地笑了出來。
因為我們家也是一樣,
男人都是笨得不得了,
這種重大的瑣碎事情,
根本輪不到我操心。
用過午餐後大家都睡著了,
病房裡慢慢靜了下來,
突然布幕那端傳來阿嬤的輕笑,
阿公哎呀一聲我也跟著醒過來。
原來是阿嬤趁看護不在的時候,
偷偷捏了阿公的臉頰,
聽見阿嬤輕輕說:
「你是阮尪,捏你一下,」
「我明天早上先回羅東,」
「請總舖師辦二桌菜,」
「拜謝神明祖先保佑讓你好起來,」
「順便請厝邊隔壁來一起迎接你回家。」
第二天早上,
老夫老妻依依不捨十八相送,
阿嬤回去以後,
阿公因歸心似箭變得魂不守舍。
吃過晚餐後,
阿公就要看護開始收拾行李,
指指點點要她收甚麼、東西在哪裡,
深怕露掉了什麼。
看護被他叫來叫去很不耐煩,
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付著他,
還假裝去找東西跑到門口納涼,
讓阿公著急地大聲呼叫了好幾次。
晚上又聽到阿公一直吩咐這樣那樣,
看護悶不吭聲地把氣出到東西上,
整晚拼拼砰砰好不熱鬧,
直到九點多護理師來巡房後才停止。
第三天早上凌晨三點,
阿公就要起床盥洗換衣服,
看護只好起床扶他上上下下,
他又要看護把行李重新盤點一次才放心。
田庄人說話動作都很大聲,
我和戶長都假裝沒有聽到,
閉著眼睛躲在棉被裡偷笑,
但精神上已經與阿公同在了。
上午六點多阿公打了一通電話,
是理髮店的老闆娘接的,
他告訴她今天要過去理頭髮,
但人還在台北所以時間不一定,
老闆娘可能還在睡夢中答得迷迷糊糊,
阿公堅持要換老闆來聽,
他又把話重複跟老闆說了一遍,
才放心的掛掉電話。
阿公講電話也是無敵大聲,
不但讓我們想裝睡都難,
看護也不得不再次起床,
跑去盥洗很久才回來。
阿公一看到她回來,
就躺在床上指揮她收拾行李,
看護則很不耐煩地拿東西出氣,
七點多就整裝待發了。
一直到了九點多阿公的家人才終於出現,
兒子和看護結清費用後,
又出去護理中心結帳,
等了十幾分鐘還沒有回來。
阿公忽然吵著要先下樓去車上等,
他要看護把行李都搬出去,
媳婦百般勸阻無效,
只好帶著阿公和行李先走了。
霎那間病房恢復平靜,
我看手機已經是十一點多了,
台北到羅東開車要一個多小時,
我不禁想為阿公擔心起來,
阿公還要去理頭髮,
等他回家那二桌菜已經涼了吧?
羅東的阿嬤一定更著急,
阮尪怎麼還不回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