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阿公是個愛熱鬧的人,
這些流動的擺攤人都好像和他很熟,
把我家的插頭當作他家的一樣,
輪流來照亮我家門口,
生意好就多給一點電費,
生意不好不給也沒關係。
而我總是最忠實的觀眾,
每天都是第一個報到,
固定蹲在擺攤人對面的位置,
他們今天要賣什麼?
說什麼或變什麼魔術?
我小小的心靈雖都心知肚明,
但我還是樂此不疲。
我最期待的一攤是擺彈珠檯,
我可以用整晚的時間,
心無旁鶩的驅動那些彈珠,
看他們在珠仔檯上跳躍、滾動,
然後掉進檯底的鉛隔裡,
我會為了滾進想要的彈道而歡笑,
也會為失控的彈珠而咬牙切齒。
後來我的技術漸漸厲害起來,
會利用檯主不注意的時候,
把珠仔檯抬平控制彈珠流動的路線,
或在彈珠靠近下方的鉛隔時,
有技巧的輕踢一下,
讓彈珠彈進想要鉛隔,
雖然每晚的獎品只是幾顆糖果而已,
但我還是孜孜不倦不能自已。
高中時一碗陽春麵賣五塊錢,
我後袋露出的長錢包初領期有四五百元,
在我們那群窮兄難弟裡算是資本家了。
西門町的大型電動珠仔檯投幣五元打三珠,
我擁有包檯一夜的財力,
又有從小練就的一身本事,
因此常被兄弟們簇擁進檯仔間,
他們嘴上說愛看我打彈珠的厲害手段,
其實是在嘲笑那些一下子就叮咚的傢伙。
我總是把魂放在彈珠上,
從開始打出去要幾分力道,
上了檯頂要到達那個位置,
看彈珠在釘盤中橫衝直撞,
就像自己在和命運搏鬥一樣,
時而猛搖機檯,
時而狠踢檯腳,
兄弟們在四週盡情吶喊,
讓西門町充滿了戰鬥氣息。
我們這一幫兄弟自稱大橋頭的,
常和南機場的外省掛爭奪檯子,
仗著人多勢眾說話又兇又狠,
但真的打起來卻是一哄而散。
那次可把我害慘了,
一堆人圍著珠檯邊逃不掉的我,
有一個傢伙手纏鐵鏈,
另一個傢伙掌握飛輪,
都在我臉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。
因為這次意外的衝突,
讓我的彈珠人生終止了。
但在我出社會後每每遇到困難,
仍會不自禁地化身為彈珠,
冷靜的在佈滿銅釘障礙中尋找出路,
擬精聚神對付甩來的鐵鏈,
再迅速閃過襲來的飛輪,
百忙中再送出一腳補他一拳。
那天在義民廟夜市看見彈珠檯,
不禁靠過去站了一會兒,
發現現在的電子彈珠檯毫無挑戰性,
只要投錢其餘就是靠運氣了,
這樣的玩法一點也不刺激,
人生若像這樣過一點也不精彩,
我仍相信即使像彈珠一樣走的吭吭空空,
橫衝直撞才能殺出一條生路,
就不會任人宰割了。
圖:攝於平鎮義民廟夜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