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至那天傍晚,
出院第七十二天,
當窗外的夕彩逐漸淡去,
我快步地走進書房,
左手拉出垃圾桶,
右手取出衛生紙,
準備面對這天的關鍵時刻。
每天下午約五點左右,
肺部的痰會洶湧而出,
最短三十分鐘的小股侵擾,
最長五個鐘頭的全面攻擊,
那前仆後繼的頑痰讓我的戰鬥力迅速下跌,
常使英雄氣短五孔流水不止,
垃圾桶裡水餃丟滿溢。
有時候或因咳錯良機,
或因來的出奇不意,
一口痰剛好堵住了咽喉,
此時便是手忙腳亂狀,
戶長說怎有人咳到踢腳?
真的就是那麼無奈,
吸不到空氣的掙扎,
會讓人使出難看的絕招。
幸運的是左邊的胸痛止了,
右邊的胸痛才剛接踵而來,
每當我要用力清痰的決戰時刻,
只需按住一邊的胸部,
然後雙腳用力一踢,
即能打通山海關,
讓十萬清氣一路無礙。
面對每天同一個時段的煎熬,
尤其當一口氣吸不上來的時候,
加上失分的肺活量進出兩難的窒息感,
常讓我感到厭世無助,
很想到這裡就好,
我想要休息了。
插管前二個寶貝兒子對醫生說:
「從網路上看有關插管後沒有樂觀的,」
「我們現在的收入這麼少,」
「萬一他需要長期照顧之類,」
「我們沒有辦法負擔,」
「所以不用插管到此就好。」
阮醫師隨即瞪目怒叱他們:
「他本人還很清醒說同意要插管,」
「你們就不必管這麼多了。」
每當想起這段對話,
我的內心是很痛的,
是我的嚴厲讓他們趕我上路?
還是我的寡恩換來了無情?
幸好阮醫師仗義幫我出口氣,
我抓住戶長搭在肩上的手,
心中滿是厭世。
面對自己的生離死別,
我才知道現代親情竟是如此涼薄,
我才明白生命是如此孤單,
倒下去是不可逆轉的永遠,
在別人也許只是短暫的惻隱,
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眺望,
永遠和短暫都是形容詞而已。
我已病的夠久了,
台大頒的三張重大傷病卡也能證明我的不簡單,
知道這一生沒了未必會有下一生,
精彩的生命是要用活過的。
因此每當痰卡住了氣,
我會用手緊壓胸中的厭世,
再用雙腳踢出加長的人生。
圖:過嶺支渠健行步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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